​重温白晓燕命案

重温白晓燕命案

1997年4月28日，台北县新庄警察分局中港派出所获报，泰山乡五股工业区中港大排发现一具浮尸。尸体全身赤裸，绑了六个铆头， 头部遭重创，舌头外吐，死状凄惨。

死者是被绑架两周的艺人自冰冰的女儿白晓燕。晚上，大批媒体赶来，电视台架设了对全台现场立即转播的设备。关切的民众从电视屏幕上看见白冰冰由友人陪同赶来认尸，当警方把尸布掀开来时，受尽煎熬折磨的白冰冰此时神情木然，一言不发。 然而，这一夜，许多母亲不禁落泪，其而痛哭起来。这股伤痛迅速转化为对当局无能的愤怒，激动至极。

1997年春天发生的白晓燕命案，持续了半年才结束。这件案子不仅是台湾治安史上空前的污点，其所涉及的政治和媒体运作问题，也是过去所没有的。

4月14日、绑匪陈进兴、林春生、高天民趁白晓燕独自离家上学时，将她劫持，藏在五股乡西云路的租屋。为了达到恐吓白冰冰的目的，陈进兴等人拍下白晓燕的裸照，剁下她的左手小指，置于龟山墓园并通知白家人来取，当晚白冰冰见到时几乎昏厥。尽管绑匪恐吓她不得报警，但孤立无援、备受惊吓的白冰冰只能求助于警方。不幸的是，警方获报的同时，与警局有密切联系的主要媒体也立刻闻风而至。隔天，《中华日报》和《大成报》抢先报道了这则新闻，白家门外旋即站满了等候的记者，连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开到了白家的门口，这个原本是绝对秘密的警方缉匪行动，此刻似乎全世界的人都通过媒体知道了。

绑匪要求五百万美元的赎款，并于17日、18日两度通知白冰冰到指定地点付赎，这期间，白家来了许多关切的地方和警政的头头脑脑，“民意代表”和好友亲朋等。门外则是深怕漏掉新闻的媒体记者。当白冰冰开车前往付赎时，埋伏路边观察的绑匪看见了一幅奇异的景象，她的车后跟着大批的媒体车辆。19日起，绑匪一连四日未再联络。事后证实，18日傍晚， 绑匪回到租屋内，因不满白冰报警，对白晓燕进行了拳打脚踢，陈进兴并涉嫌强暴了白晓燕，次日凌晨白晓燕身体抽脑，因不堪毒打致肝脏破裂，腹腔内出血死亡。21日凌展，绑匪将晓燕弃尸于中港大排水沟内。23日，绑匪又假称晓燕仍然活着，再度通知白冰冰次日到新竹付赎。不过这次绑匪仍未现身。

（白晓燕生前照片）

这期间，警方通过移动电话的监听，掌握了绑匪的身份和地点。25日，警方展开逮捕行动，逮捕了涉嫌协助绑匪的林致能、张素真、吴在培等三人，不过主犯却得以逃脱。26日起，这件案子正式向外公开，电视、报刊开始大幅报道，成为全台关注的焦点。白冰冰召开记者会，呼吁李登辉在积极开拓“务实外交”时，看看岛内治安。白冰冰以母亲的身份向社会大众求助，全台为之动容。然而当局却反应迟钝，李登辉、连战仍继续打高尔夫球，甚至将“外交工作”遭批评诬为“中共阴谋”，这种情形如同火上加油。28日，白晓燕的惨死被证实之后，舆情愤怒到了极点，对当局的抨击不断升级。

（白晓燕的空座位令人触景伤情）

5月2日，李登辉召集高层治安会议，李、连向民众道歉。两天后，五万民众走上街头，高呼“‘总统’认错，撤换阁揆”的口号。8日， “政务委员”马英九宣布辞职，以抗议当局对白案处理不当，反应无力。18日，第二波的游行活动举行，数万名群众在“总统府”前抗议示威，并用激光将“认错”两个字打在” 总统府”的建筑上，以充分表达愤怒不满的情绪。在庞大的压力下，李登辉不得不同意俟‘修宪”完成后，7月间将撤换“阁揆”，此时白案已造成“行政院院长”连战下台的政治效应。

（白冰冰在确认女儿的尸体以后，合起双手为爱女亡灵祈祷）

此时，陈进兴等人仍然在逃，尚未逮捕归案。而且令人惊骇的是，逃亡期间，他们仍然持续犯案，警方动员了上万的警力，不断路检、搜山、守候，却一无所获。其间，陈进兴持刀枪进入北市中山区大楼出租套房，至少犯下八起强暴案。8月8日，陈进兴等人再度犯案，绑架北投商人勒索四百万元。此时陈姓商人的家属对警方的能力已完全失去信心，不敢报警，径自付赎释回陈姓商人。此事经媒体披露，几乎动摇社会人心。更有甚者，“警政署署长”姚高桥隐瞒案情，未向上级呈报，以致‘最高当局”都是经由媒体报道才得知陈进兴等人再度犯案的情况。8月15日，姚高桥被迫辞职。8月19日，事情终于有所突破。林春生、高天民现身北市五常街处改建的警察宿舍，经民众报警，大批警员和记者赶至，随后发生激烈枪战，林春生丧命高天民逃逸， 警员曹立民殉职。两天后，白案侦结，被控协助陈进兴等人绑架白晓燕的陈进兴的妻子张素真、张素真的弟弟张志辉、林春生的远亲林致能、 女友许嘉惠等十二人均被要求处重刑。由于民众对罪犯行为痛恨至极，社会上弥漫着乱世用重典” 的情绪， 进而要求检讨现行假释制度，许多人甚至怀念起以往“戒严” 时代的治安状况。

（此案激起民愤，数万民众街头抗议）

尽管舆论压力庞大，林春生已死，警方持续提高举报奖金至两千万，但是陈进兴和高天民仍得以继续犯案。陈进兴不断强暴妇女，10月23日，陈、高两人闯入北市罗斯福路一段“整形美容外科”，强迫整形医师方保芳、张昌碧夫妇、护士郑文喻三人为其整容。事后陈进兴还强暴了郑文喻，并将三人枪杀灭口，手段凶残。11月3日，陈、高两人出现在阳明山，与警员短暂枪战后逃逸而去。随后，大批警员搜山未果。隔天，附近几所学校宣布停课。风声鹤唳，人心惶惶。纵观陈进兴于4月中旬杀害白晓燕以来半年间，并未像一般的黑道分子般逃往海外，反而继续以妇孺为对象犯下抢劫、绑架、强暴等罪行，其活动范围大致在台北县市，在警力密布中来去自如，不断留下踪迹，又不断得逞。陈进兴等人展现一种新的犯罪形态，他们并非传统的帮会人物，后者有着组织的内在纪律、社会地位和公共关系等，枪杀案件多半源于帮派之间的地盘和经济利益的争夺。而陈进兴等人的犯罪呈现着变态的反社会心理，杀人， 劫财强暴、为所欲为。陈进兴甚至在逃亡期间投书媒体，以受委屈的姿态控诉警方刑求其妻张素真，其文辞通畅理性，与疯狂的杀人行为形成强烈的对比。不过由于其行踪不断暴露，活动范围缩小，逐渐走至末路。11月17日，高天民进入北投石牌路一家油压中心，警方获报大举搜捕，双方爆发激烈枪战，最后高天民在房间内举枪自杀。漏网的陈进兴，此时则准备干下稍早投书报纸所称的“风云变色” 的大案。18日下午6时许，陈进兴闯入南非“驻台武官”卓懋祺的官邸，将卓懋祺妻子安妮。二十二岁的女儿梅兰妮、十二岁的女儿克莉斯汀以及一个七个月大的男婴扣为人质。

陈进兴通过梅兰妮告诉警方，他要绑架外国人作为筹码，并提出国际媒体采访、会见妻子张素真及检察官张振兴等条件。消息传开，官邸外旋即包围了大批的警员和媒体记者。特勤人员潜入官邸的厨房和浴室，准备攻坚。不久，陈进兴因一时紧张误伤卓懋祺和梅兰妮，经台北刑事警察大队长侯友宜与之协商，将卓懋祺和梅兰妮送医，此后陈进兴与警方陷入僵持阶段。为了避免伤及人质，警方采取谈判策略。

（民众打出的‘认错’）

然而从19日凌晨零时开始，陈进兴开始接受电视台的电话现场访问，在全国观众面前谈了两个钟头，随后又有其他电视台继续访谈，原本被用来作为陈进兴与警方联系通道的电话被占线了五个多小时。这种景象是过去犯罪行为所没有的，残酷的凶手得以以委屈的口吻，直接向大众吐诉其内心的委屈，展现极为人性的一面。记者为了避免刺激他，也以极为礼貌的方式提出问题，有时听来甚至像是刻意讨好。这种电子媒体的特性产生了复杂的观众心理，人们担心人质安全的同时，不少人似乎开始对陈进兴抱持着微妙的同情心理，同样为过去罕见的。陈进兴可以从客厅的电视中通过直播，看见外头警方的部署与动静。

清晨7点20分，检察官张振兴终于对陈进兴开始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笔录。10点40分，张素真与友人进入官邸与陈进兴会面，规劝陈投降。11点48分，陈进兴同意释放婴儿。在警方试图劝服陈进兴的期间，不少政治人物亦赶到现场外表达关切。其中民进党的谢长廷律师表示愿意为陈进兴的家人辩护，随后谢长廷两度进入官邸规劝，带出克莉斯汀。晚上7点54分，陈进兴释放最后一个人质。在张素真、侯友宜等人的陪同下终于步出了官邸，结束了长达二十四小时的人质劫持事件。

（陈进兴挟持外交官24小时后投降）

白晓燕命案至此落幕了。然而，社会失去的并不只是一个纯洁女孩的生命而已，而是动摇了人们对自身安全的基本信心。尤其始料未及的是，在经过现代媒体的声光效果后，犯罪活动被掺上了戏剧色彩，是非善恶的界线变得更模糊了。陈进兴等人逃亡期间，北台湾弥漫着惊恐的气氛，人们在恐惧中夹杂着愤怒与无奈，这段鲜明的记忆，始终深刻地烙印在民众的脑海之中。